我听着父亲讲他的那些事儿长大。
走出家门30多年了,无论是军营生活,还是从警岁月,总被父亲的那些事儿感动着。
7月22日,父亲平静地走完了他89岁的人生路,他把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儿,留给了邻里乡亲、留给了我。
(一)
1941年,偏僻而又贫瘠的苏北乡下,已燃起抗日的烽火。
9月的一个夜晚,我家低矮的草屋里来了几个陌生人,他们对我父亲说:你参加新四军吧,新四军是穷人的队伍。这话说到父亲的心里了。他连夜跟那些人走了,穿上了一身新四军的粗布军装。从此,在抗日的烽火里、在淮海的硝烟中,他经历着8年的血与火、生与死。
父亲没有读过书。许多年以后,他对后辈们讲:不识字,不等于不明事理。新四军是真心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,贫苦农民就是盼着能有自家的田地,不被欺负,当家作主。
我在部队当了多年的政工干部。从父亲当年参军的起因,我悟出一点开展工作的“窍门”,担任指导员那几年,我用心琢磨战士们在想什么、需要什么,从中想方设法去调动他们投身训练执勤、完成处置突发性事件任务的积极性,让政治思想工作发挥引导人、鼓舞人和网培养人的作用。时下我觉得,无论形势怎样地发展,政治思想工作“灵魂工程”的地位不会变,依然是我们的优势所在,广大民警、群众想什么、需要什么,就是我们开展工作的“兴奋点”。
(二)
抗战时期,新四军后勤保障经常要靠老百姓。父亲所在的是地方部队,平时或者打过仗以后,把干部战士三三两两分到老百姓家里去吃“派饭”是常有的事。老百姓没有把他们“拒”之门外的,家里吃什么,也让他们吃什么。战士们在吃饭前或者吃饭后,要做的事就是帮老乡们扫院子、担水什么的。离开老乡家把院子扫干净、把水缸挑满,把借的东西如数归还,成了大家的习惯。
透过这些寻常小事,老百姓认准共产党、新四军跟老百姓贴心,到哪里都有壮年小伙要当新四军。父亲在讲故事的时候,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:“吃菜要吃白菜心,当兵要当新四军……”父亲说,“一人当兵、全家光荣”,几十年前在苏北老区就有这话了。那年月,部队装备、保障很差,但面对强敌却能越战越强,是靠老百姓的无私支援。陈毅元帅说过:淮海战役的胜利,是数十万支前民工用独轮车“推出来的”。
“老百姓是父母,恩情重如山,老百姓永远和我们血脉相连……”《记着老百姓》这首歌写得好啊!细想想,公安民警是党和政府的“代言人”,我们该时刻想着老百姓的感受,心为民所牵。
(三)
去年4月,父亲来扬州查病,我特意休息半天在家陪他。我们父子聊天时,他说他比那些当年牺牲的人已经多活了六七十年!对生与死他看得开。
父亲说,他的3个同胞和堂房兄弟在淮海战役时牺牲了。有个兄弟被动员到部队,棉鞋(用棉绳和苘麻手工编的)还没有换,就阵亡了,尸体抬回来的时候,脚上还穿着从家走时穿的鞋。我的亲伯父原在国民党军队中当兵,抗战胜利后,蒋军大举进攻解放区,我父亲从部队托人捎书带信,要他“开小差”,伯父回来后,又被当地动员出来当了解放军。一次战斗中,那个部队作战失利,伯父受重伤不幸牺牲,此时他的4个孩子都不到10岁。
1949年10月,父亲在宿迁城墙上带战士们朝天鸣枪,庆祝新中国成立,不久他就转业在当地当乡长。两三年后,他响应政府号召,“自愿转入农业生产”,成了一个普通农民。到80多岁的时候,享受“五十年代退职乡干”的定期补助。父亲时常讲,宿北大战、淮海战役中,那么多的险仗、恶仗都挺过来了,他庆幸自己能活了下来,对政府年年派人上门慰问,晚年还享受补贴,很知足。
(四)
记得我的学生时代,家里能买得起有线广播喇叭的就算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了。于是,父亲讲他的战斗故事,成了乡亲们农闲时的一道娱乐大餐。他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在生产队牛屋里烤火御寒的乡亲们听,讲给乡村小学校的孩子们听,讲给夜晚露宿在打麦场的老少爷们听……
春节前,宿迁电视台记者带着“长枪短炮”,由镇干部领着找到我家,对老父亲进行“面对面”专访,他面对摄像机滔滔不绝,后来电视台做了个节目播出来。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自己讲述亲身经历的战斗,老人家开心得不得了,告诉我说他“上电视了”,当作是他晚年生活中的一件喜事呢!这档节目,也算给他的人生画上了句号。
老父亲,我和后辈们会永远地记住您平日里的那种惬意,永远地记住您经历的那些往事。